金陵一梦

裂 缝

文/盛女

大年三十，一大早，急性子的李军顾不得天上还下着雨，第一个带着儿子、孙子，去请去世的祖宗回家过年。刚走出村口，李军突然感到脚下一阵剧烈的抖动，眼前的路面凭空裂开了一条巴掌宽的口子，像一条扭曲爬行的长蛇，一直朝村东头王瘸子家的房子奔去。

李军看得是心惊肉跳，手里抱着的鞭炮、香烛、冥币撒了一地，小孙子趴在地上吓得哇哇直哭。他咽了咽口水，撵着儿子孙子顺着水泥路向前跑，自己却转身跑进村，扯开了嗓子喊：“地震了，地震了。”

不一会儿，家家户户拎着孩子，扶着老人，挤到水泥路上，惊恐地看着那条裂缝，听李军绘声绘色地讲述刚才发生的事，等待着可怕的山崩地裂。

然而很长一段时间过去了，什么事也没发生。李军家的狗不知从哪里偷了一根骨头，摇头摆尾地跑出来，冷不丁地碰到这么多人，吓得吐掉了骨头，夹着尾巴跑回去了。

“哈哈哈……”王瘸子这会儿才一瘸一拐，慢吞吞地走了出来，“地震？真是地震，这条狗怎么可能还跑回来？动物可比人聪明多了。”

众人一齐用怀疑的眼光看向李军，他脸上红一阵儿，白一阵儿，连声质问王瘸子：“那你说说，这条裂缝是怎么回事？要是真地震了，你敢负责吗？你负得起这个责吗？”

王瘸子支支吾吾了半天，“那个……电视上说了，地震之前有预兆，猪不吃食狗乱咬，鸭不下水岸上闹，鸡飞上树高声叫……”话没说完，头也不回地走了，丢下一句，“爱信不信。”

人群里这下可炸开了锅，一些人支持李军，一些人支持王瘸子，吵得不可开交。可时间一分一秒过去，什么事也没发生，人们一个接一个地回家去了，到最后只剩下李军一家人，儿子小声劝道：“爸，肚子好饿，我们也回去吧。”

“哎！”李军长叹一声，闷不作声地也回家了。

下午，村子里来了几辆车，一群人。他们一些人冒着雨蹲在那条裂缝边上，拉着皮尺左测右量，争论不休；一些人跑到各家各户里来，带着大伙儿去李军家开会，先给每人发了几张卡片，然后听一个人讲话，告诉大家滑坡的防避方法，示警信号，居然还讲到了逃跑路线。原本以为他们就是来看一看，开个会就走，谁知他们竟分住到各家各户，留下来了。

晚上，李军正心慌意乱地和一家人看着春晚，分住他家的那个人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，“快，险情有变化，赶紧撤离”。

李军抱起孙子，一个箭步冲到大门外，只见外面漆黑一片，大雨磅礴，狂风大作，转身去拿手电筒，却见妻子和儿媳妇在翻箱倒柜地找存折和首饰，儿子在搬家里值钱的东西，急得大声骂道：“不要命了，都什么时候了，这些个破东西比命还值钱？”

大雨一盆一盆浇灌在头上，村里上百口人一个接一个地从灯光明亮的家里跑出来，拥挤到村口，闷不作声向外跑，偶尔有小孩的哭叫声，也被淹没在紧张、黑暗、潮湿的空气里。李军赶紧把孙子交给儿子，自己站到一侧，高举手电筒，和监测站的人一起维持秩序，“大家不要慌，不要挤，一个跟一个。”

一个监测工作人员跑过来，“怎么办？我说破了嘴，那个王瘸子死活不愿意走。”监测站站长大手一挥，对他说，“你先带乡亲们撤离，务必要让所有群众安全撤离到指定的地方。”说完便朝王瘸子的家跑，李军想也不想，也跟了过去，一道闪电劈过，村后那原本黑漆漆一片的大山一亮一暗，他们像是跑进了一个狰狞大笑的老虎嘴里去了。

可不管是温和的劝说，还是破口大骂，王瘸子都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，最后把拐杖朝地上狠狠一拄，“你们说完了没有？滑坡？少吓唬我，我们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这里，田边地头裂个缝，掉块土，常有的事。今天是除夕，我当然要呆在家里守岁。走，走，我要关门，这雨都吹到我屋里来了。”

李军他们敲着脑袋，在大雨里急得直跺脚，这好话歹话可都说遍了，怎么办？怎么办？隔着门缝看进去，那王瘸子居然端出了两三个菜，倒上了一杯酒，用手捻了一颗花生米丢进嘴里，眼看就要坐下来了。李军胸口一热，一拳打在门框上，飞起一脚踹开了门，上前背起他就跑。

雨是越下越大了，雾得眼睛都睁不开；脚是越来越沉了，提都提不起；背上的王瘸子也越来越重，还一点不安分，不光嘴里骂骂咧咧，把李军所有的祖宗都问候了一遍，还手脚并用，使劲挣扎，不停地踢打李军的头，肩，背……可他不敢停，只想着一个字，“跑，跑，跑”。

他们刚跑上水泥公路，地面剧烈摇晃，李军向前一栽，眼看就要倒在地上，只见他用手一撑，又站了起来。这时， 一声沉闷的“轰”，紧接着，一连串震耳欲聋的“空，砰……”一大片岩石就像是被人从后山一刀劈开，齐刷刷地滑了下来，眼看着10余间刚刚还明亮的房屋瞬间被淹埋，剩下的房子也应声倒塌。

好险！

李军站稳，长长地松了一口气，背上的王瘸子满脸泪水，全身颤抖，正打向李军头的右手高高举起，再也落不下来。